青玄的小屋，基本没有陈设。

进去，是朴素到好像穷苦百姓人家的石板地面。

跟某些长老家，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
季迎山如果看到，绝对会自惭形秽。

这位长老家里，那好比皇宫，不知道暗地里捞得多少弟子的好处。

萧辰缓步向前，在屋子拐角处，看到一个竹筒，像是摆放雨伞的筒子一样。

那里头，放着的不是雨伞，而是一把宝剑。

说是宝剑，有些高抬。

那简直是，萧辰所见过，最烂的破铜烂铁。

整个剑身，都已经锈迹斑斑。

本该青黑色的剑柄已腐烂成黄绿色。

剑身上黄不拉几，像是被猫尿泡上三天三夜。

萧辰可惜地摇头。

一派掌门，如此对待宝剑，真让人唏嘘。

门内，再次传出那女人的磁性嗓音：“进来吧。”

萧辰应一声，轻手推门而入。

映入眼帘的，是那青衣峰，花医仙子，花镜。

当年，出尘的仙子，如今虽年过古稀，却仅是一头银发，脸上连一丝细小皱纹都没有。

这看起来，像个早生华发的少女。

见到萧辰进来，花镜抬手点了点青玄的手心。

青玄的手微微抬起，手指艰难地摆了下。

花镜微微颔首，召唤萧辰过去。

青玄被一条帘子遮盖，只露出一副躺在床上的身影来。

萧辰对着掌门一礼：“剑阁弟子，萧辰，拜见掌门。”

“弟子奉家师之命，前来探望掌门。”

“掌门，可否无恙？”

青玄缓缓开口，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乱敲：“前辈他，他怎么样？”

萧辰不语，侧目看了下坐在一旁的花镜。

“无妨，花镜不是外人，你说。”

“家师，追杀玄剑宗万里峰未果，如今已返回剑阁，毫发无损。”

“没事就好，没事就好……”

“有他在，蜀山就还在……只可惜……”

不知是，想起旧人还是往事，青玄突然啜泣起来。

花镜容颜失色，大喊不可，“莫要动念！煞气已经攻心！”

“再有情绪，便会万劫不复，堕入魔道！”

纱帐里传出青玄安慰的笑声：“小镜子，如此紧张，不像你。”

“无碍，我只是想感慨一下。”

“自从无名师兄离开，蜀山就由我接手，此去经年，已有五十载。”

“五十年，沧桑变换，朝代更替，世间多烦扰，蜀山亦烦扰。”

“因五十年前一战，无名师兄下落不明，我选择求和。”

“无心师兄一气之下入剑阁！从此，剑阁与蜀山划清界限。”

“如今我病入膏肓，已无力回天！”

“我自知时日无多，唯有蜀山，我放不下。”

“若临终之际，蜀山掌门，能由无心师兄接手，我死都能瞑目……”

萧辰眉角一抖。

他师父，有过这些故事？

原以为，他是一个从小在剑阁里，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。

没想到，原本是蜀山的人，还是青玄掌门的师兄。

各中理由，来到剑阁，和蜀山划清界限，又暗中帮忙。

萧辰不知如何开口。

他不敢代替师父答应下来。

这是天大的事。

场面一度陷入沉默的尴尬气氛。

幸好萧辰机灵，话锋一转，挑好听话开始说：

“掌门，我想，以花长老之能力，您肯定能被医治好，这是毋庸置疑的！”

“蜀山需要您执掌大权，千万别放弃。”

纱帐里传出青玄咳嗽的声音来，一只手穿过青纱，撩起一角。

那手，是青黑色的。

蚯蚓一样的血管，爬得密密麻麻。

手指甲变得细长锋利，像一只鬼手。

萧辰没被手吓一跳。

看起来，无非是一些反噬。

若仅是这样的伤，何必会躺在床上，苟延残喘？

轻纱全部撩开。

萧辰看见青玄的脸。

那是，他这辈子见过，最恐怖的脸。

或者说，那根本不是人脸。

青玄两个眼球中，已经没有眼白。

乍一看两个眼球好像不存在，双眼空洞，着实吓人。

整个脸上的皮肤，全部如同树皮一般干枯，又如同煤炭一样青黑。

鼻梁没了，鼻子没了，剩下两个鼻孔艰难地喘息着。

嘴巴被削掉一半，露出森森颧骨和下巴骨，和两排还算白的牙齿，像是半个骷髅。

头发全部脱落，寸草不生。

萧辰看到的，仿佛一具死尸。

花镜将帘子又盖回去，摇头叹息：“煞气攻心，经脉侵邪，五脏移位，丹田混沌。”

“青玄，如今离走火入魔，仅有一个念头。”

“这位剑阁弟子，我知道你师父对蜀山，对青玄有芥蒂！”

“可，青玄已不能再拖。”

“他需要闭关保命，才有一线生机！”

“否则，一旦入魔，对蜀山来说，将是灭顶之灾。”

“更何况，他若入魔，就是蜀山斩杀他之时……”

说到这儿，花镜开始啜泣起来。

古稀的一个老少女，哭起来梨花带雨，样子委屈。

萧辰没有半点怜悯之心。

蜀山冷漠，阶级向来如此。

他被废掉武功，散去修为，毁掉经脉时，哪个人出来替他说话？

但凡有一个人说，蜀山离不开这位外门的大师兄。

他天赋异禀，剑法超群，是蜀山未来的希望。

萧辰不至于被废掉得那么痛快。

生无人恩，死无人祭。

萧辰心里对这种近乎临终托孤的行为，嗤之以鼻。

但，这个决定，不该他做。

待两炷香，青玄开始闹。

整个身体开始抽搐起来，吐出黑水。

萧辰被花镜轰走。

后面的治疗，他一眼都不能看。

出屋子，一排长老齐齐站起，包括韩双，都像是看见仇人一样看着萧辰。

萧辰对着韩双点点头：“掌门需要再次治疗，花长老在里面医治，我先走一步。”

对着屋门一礼，萧辰在众人怒视下离开。

季迎山啐出一口老痰：“这个混账东西，一定是他让掌门气得再次受伤！”

“若掌门有个闪失，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，挂在通天峰的大门上！”

熊墨冷眼一瞥：“还想着杀，连我都杀不得！”

“如今掌门受伤，剑阁地位更重要，他更不能死。”

“我们，还是考虑另一个人吧。”

“谁啊？”

“杨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