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初九，榷场大市。

也许是泸水南岸秋收已毕的缘故，又或许是人们感觉到什么，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，今日大市分外热闹。

南蛮各部不流通成夏铜币，榷场交易多半是以物易物，大宗交易才用金银。榷场收税的方式很简单，人和货物入场只登记、领取物凭，交易成功则按什一抽税，交易者需在主动纳税后以物凭换取离场路引。

离场有路引，榷场兵丁放行。

离场无路引而有物凭和货物，且物票相符，证明交易不成功，兵丁给路引放行。

离场无路引又无货物就是故意逃税了，当即扣下人和财物，送去青石关蹲牢房。

以前，榷场主事陈伉最喜欢用金银交易的大客户，而今天，他却是最大宗交易的买家。当然，出面的不能是他，而是常年驻在互市榷场的茂源商号。

坐在二层竹楼的窗口，陈伉与茂源商号的掌柜王南和品茶聊天，心情极好。他能清楚的看到，挂着茂源商号匾额的三开间榷房门前人头攒动，那些挑着一石石新谷的南蛮精壮男，都冲着茂源商号的名头和今日挂出的“一两银换10石上等谷”牌价。

白银换新谷，前所未有。

参考去年的茂源商号牌价是：一两银换十二斤白盐，十斤白盐换10石上等谷。这就是说，南蛮的稻谷能多换白盐或其他成夏商品了！

陈伉能感受到那些南蛮壮汉们心中的热切，心里发笑。呵呵，可惜啊，今儿茂源商号生意太好，人手有限，特别是能验收新谷水分的熟手太少，想卖了新谷换银子再去买盐的蛮子们，且等着吧！

在某人的黑手搅动之后，榷场今日只有1500斤盐，换完之后，对不起，没了！

“重申一遍，新谷全数送到青石关，都尉府给每10石一两一钱的价，多少照收。”

“陈大人，在下保证颗粒归仓。”王南和年近五十，宽额大脸、慈眉善目配上发富的腰腹，身穿上等绸衣，倒是一副做大生意的派头。“就算都尉府银子一时不就手，茂源号也敢说，蛮子有多少新谷，茂源号就收多少，全数入都尉府的仓库。”

“有心了。”陈伉作揖为谢，又道：“王掌柜的，以后还要仰仗你把成夏的铜钱撒到南蛮去，所以，都尉府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垫银子。”

王南和经商大半辈子，茂源商号又财雄势大，在郡城、州城甚至雒邑都有人撑腰，自然能领会到榷场主事大人一席话的深意。南蛮用谷物换银子，银子不是必需品，盐和铁才是！

“那简单，银子太大，捏在南蛮手里花不出去，迟早会来换铜钱。”

“等到南蛮子人人手里攥着一贯铜钱时......呵呵。”陈伉畅想着，无所忌惮的笑了。

王南和也摸着下巴露出笑容，到那个时候，茂源商号就能在羊苴城开个分号了。

“放话出去，八月十九的大市，榷场定让江阳盐官提前准备好白盐八千斤。”

“喏，在下先去了。”王南和笑眯眯的告退离去，心里盘算着都尉府大手笔背后的白银来源。别的不说，今日准备的1500斤白盐肯定不够，却已经能够换来万石新谷，折算新米80万斤，足够青石关军民三月之用。

榷场交易红火，茂源商号牌价利好的消息一大早就传回南岸，不知乌撒、乌蒙的部王、峒帅、头人们会作何想？

嗯......陈氏兄弟颇有眼光和胆略！

时近正午，榷场来了一群人，打头的是一个坐在大白马背的小丫头，穿着花绸子小衫，扎着两条羊角辫子，十一二岁的年纪，煞是可爱。

陈伉坐的高，一眼看到，心中大定。

既然南蛮子要开战，那就别怪陈某人出手狠了！乌撒的蒙格也好，乌蒙的董目居也罢，在银、粮、盐价格变化，有利可图时，能否守住手里新收的稻谷？尤其是蒙格，能否在“唐尧后人”出现后保持镇定？

陈伉和青石营的核心们并不指望收光蛮子的稻谷，但如能让乌撒、乌蒙在一定程度上缺粮，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迫使蒙格改“钳制”为“速战”。

小子们，可别把戏演砸咯！

风歌牵着大白龙，大白龙背上坐着陈秋萍，后面跟着书童、黑蛮儿、小郎中，还有披甲带刀的更子、周大白，他们本来就应该是“都尉家千金”的扈从，所以即便不知情也能把角色演好。

趁着利好忙着交易的人们没有注意，站在醉香居门口的店小二可是一眼就瞅清楚了，赶紧上前招呼、巴结。

一行人涌进醉香居，看看店里的几桌食客，选了靠窗的桌子，怀揣5两银子的风歌点了酒菜，非常刻意的凑近黑蛮儿“请示”。

黑蛮儿今日的打扮可谓出众、亮眼，亮白色泛着丝线银光的上等绫罗作衫，长发挽髻于顶，扎了同样质料的发巾，又亮骚般的戴了金箍，左耳按照南蛮习俗挂着两大一小三个金耳环，彰显其在唐尧古国后人中不俗的血统。

白衣、黑肤、金箍、金耳环，扎眼！

黑蛮儿看了菜单，矜持的点头认可，又随手添了两样。

风歌一副狗仗人势的嚣张样子，大声道：“小二，快上酒菜，勿要怠慢了呙家世子，你可吃罪不起！”

呙家世子四字放在别处不值钱，旁人只当你在自抬身价，妄用世子二字。但是放在青石关榷场，正当大市之日的饭点上，顿时引起有心人的注意。风歌敏锐的察觉到，这店里就有一桌三位南蛮客人都往这边瞅了瞅。

呙家，放在三十年前的乌当、乌撒、乌蒙、乌顿四部，绝对赫赫有名，甚至在百年甚至更早前，呙家曾是四部共主！元光八年的战争之后，呙家一夜之间消失于世间，部众被乌撒、乌蒙两部瓜分。

酒菜上齐，风歌和书童除了照顾小七吃菜，招呼更子和周大白喝酒之外，所有心思都放在奉承“呙家世子”上，随着酒酣耳热，什么“唐尧复国”，什么“嫡系后人”，什么“南蛮共主”之类的虎狼之词频现。别说有心人了，就算那些不相干的纯粹食客也注意到这桌“身份非凡的小年轻”，这些话自然也被听了去。

那一桌三人低声密语，之后一人离开，风歌用眼角余光瞟过，不做理会。

一桌少年人大快朵颐、高声谈笑，说者无心，听者有意，正值大市的醉香居生意兴隆，华蛮不分，人来人往，消息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传了出去。

“......如此说来，南蛮各部中，四乌、三阿部是唐尧古国西迁的后裔，与我华夏人皆是炎黄子孙。”书童适时的侃侃而谈：“比如呙姓，应该与唐姓共祖，故乡在如今京畿南部，只不过地理、气候、物产与中原不同，乃入乡随俗或者适应改变，这才衍生出今日之南蛮文化。也可以说，四乌、三阿诸部传承下来的文化，本与我们同源，却远离战祸摧残，保持的相当完整。他日，若呙兄回到乌撒称王，甚至成为四乌、三阿共主时，可别忘了还有我们这些朋友，别忘了大家都是炎黄子孙。”

“那是......当然。”黑蛮儿矜持的说道：“朝廷若助我回归，我定当返回故乡认祖归宗，则华夏、南蛮亲如一家，边境百姓不再受战火之苦。”

“咣当当！”邻桌刚来的客人发出一阵响，一位须发雪白的蛮装老人“噗通”双膝跪地，膝行到黑蛮儿面前，纳头就拜，嘴里高呼：“乌撒青石寨旧人，无能苟活之徒，呙家奴晁赫拜见少主！”

黑蛮儿惊讶，风歌咋舌，书童怔怔的不知所措。这场戏咋就钻出个新角色了？剧本不是这么写的！先生，快出来救场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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